非典型肺炎中的失與悟-何錦華

2016 年 09 月 07 日

非典型肺炎中的失與悟-何錦華



【非典型肺炎中的失與悟】  

有宗教人士說過,人生就像一本書,今日所發生的事情無論是開心的或者的是傷感的,神已經安排好了,祇要你堅定信念放開心懷,轉到下一頁,又是另一番的境界,我沒有信仰,但是我覺得這個世界是需要一個主宰的,我相信命運﹑一生都是命半點不由人!


我從事救護工作將近三十年,雙手曾經迎接過新生的嬰兒,帶來一份無緣的喜悅,亦送走過幾許因病或意外身故的人士,同體的唏噓隱藏心間,其實每一宗事件都會引起或多或少理性的情緒起伏,但是SARS之後,我失去了這份用來撫平傷感的理性.

在2003年爆發的SARS,全港有1700百多人受到感染,其中299人不幸遇難,他們雖然犠牲了寶貴的生命,卻提供醫治SARS的線索,好讓其他病友得以存活過來,我懷念她們!願他們在彼岸永享安寧!

在當年的三月中,我與太太 参加旅行團往北京遊玩5天,出發當日天氣晴朗,但原來一股驚天動地的疫風正在蘊釀中,在機場侯機室,我見在到一些國內人士帶著口罩,已感到怪怪的,完全不知SARS已近在眉睫,更不知即將踏上死亡之旅,因為在飛機上有一位病發的SARS患者,充滿歡樂的旅程到了笫四天開始急轉彎直下,部份團友與我開始發燒了.

回到香港的第二天早上,即往政府診所就醫,服藥后仍沒有退燒,便去私家診所求醫,當醫生知道我曾到國內旅遊,即不與診治,並叫我往屯門醫院急症室,經照肺片后,發現我的肺部已經出現病變,需要留醫治療,三日後,主診醫生謝婉雯,一位仁心仁術的好醫生,診斷我為疑似SARS病人,建議我接受利巴偉林及類固醇的治療,我無可奈何地開始服食那些有嚴重副作用的藥物,而謝醫生,更因應我的健康狀況,給我服食一些輔助藥物及高營養的食品, ,增加我康復的機會, 於是我被轉到5A隔離病房,三百呎見方的病房,放著六張病床,其中一位病人竟然是旅行團的團友,而他的太太更需要入住深切治療室.是藥物的副作用及精神壓力太大吧?我開始失眠了,更不幸的是,幾日后,謝醫生亦受到感染成為病人的一份子,而接手醫生的冷漠及病房內病人的憂慮﹑疑惑﹑恐懼﹑隨著他們一絲絲的嘆息透染了整個空間,那些呼吸儀器發出的低沉聲及時而響起尖銳的警號,又一位病友因血含氧量低而需要接受挿喉手術!又一位被送往深切治療室了!我可能是下一個吧?電視新聞報導每日死亡與受感染人數的增加,顯示著疫情的失控!天皇巨星墮樓的震撼,似在早已被冰封的心再加上一層霜雪,天色暗暗沉沉的,還下著絲絲的細雨,靜聽著!死神在窗外哼著輓歌,向著我們招手,失眠的情況更加惡劣,再重劑量的安眠藥也起不了用.困在死刑犯似的病房中,可幸能收到同袍送來的慰問卡及家人精心繪劃的心意卡,為冰凍之的心帶來一份暖意,重燃康復的信念,我盡量吃多點,在狹窄的病病房內做些柔軟伸展的運動,窗外透進久違了的陽光,展示著美好的明天!


經過20日失眠困苦隔離病房的非人生活,醫生恩准我可以提早一天出院,我拖著消瘦了20多磅的殘軀,吃力地回到思念已久的家,得到太太與兩個女兒笑面相迎,踏進屋內,細看擺設整整齊齊,一塵不染,真慶幸染病的是我,否則,我一定不能像她這樣將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,回到溫馨的家,滿以為可以安睡一個晚上,但原來是另一頁惡夢的開始,因仍憂慮身上病毒未完全清除 ,會使家人受到感染,便自我孤獨留在房中,每事都用火酒消毒,弄至身心疲累,醫生又沒有給與安眠藥,結果又是一個無眠的晚上,好不容易才見到天亮,即往看一位相熟的中醫,但是服藥后仍全無睡意,而且稍稍活動一下或即使喝些和暖的飲品時,也會大汗淋漓,整天胡思亂想反覆思量,愈接近晚上愈感恐懼,那個不眠的夜魔要將我吞噬,最後決定打電話向同袍求校,他們即時調派一輛救護車來送我回醫院,當我踏上那輛曾經熟悉的救護車時,竟然感到很陌生,見到三位熱誠関切的舊日的戰友,在水深火熱的SARS疫情中仍緊守崗位,眼神充滿無私無畏,反觀自己卻像是一個逃兵,一具沒靈魂的行屍,面對他們我無地自容!還有機會跟他們並肩作戰嗎? 得到醫生發給的安眠藥,便立即回家服下,等待睡意的來臨,但是,一等就是半夜,原來漫漫長夜是這麼使人忐忑的,輕輕地步出房間,本打算往喝一口水,但見太太孤孤單單的瑟縮在冷冷清清的沙發上,沉眠的面容上,隱現著淡淡的憂愁,已不復見當年的光彩,耍她擔心操勞,真難為她了!片刻的凝視,鈎起了無限的淒清﹑愜疚,真不捨得,但多看一眼,帶來多一串的痛楚,回到房間,看著窗台, 想著!祗需輕輕的一躍,就可以解除萬千困苦!為什麼不讓我成為其中一個遇難者?我會成為另一個傳染病毒的源頭?我還有機會可以見到晨曦嗎?
 

天一亮,即用電話向友好徵求名醫,得同袍介紹一位姓周的中醫,剛巧是故友學醫的同窗,心中湧現出一份莫名的親切感,是故友顯靈吧?當醫生將銀針刺進我的身體不久,我突然全身冒汗,醫生祗    得將銀針拔除,我開始感到暈眩,跟著倒臥床上,進入休克狀態,我感受到一份前所未有的寧靜,是最後的審判來臨吧?可惜太太用藥油將我弄醒,跟著我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,並推開太太,恐怕會將病毒傳染給她們,醫生意識到這就是我的心結,釋懷了!可以康復了!我懷著輕鬆愉快的心情拖著太太踏上歸途,當晚果真可以入睡了!

康復的歷程原來是那麼漫長,幸得一位契而不捨的心理學家定期修補我曾潰裂的思絮.或許我們不能改寫早己編訂的書,但是,最低限度,我們可以在每一頁加上點點的註釋,嘗試在有限的空間上去演繹屬於自己的生命!

何錦華2008